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自两年前的2020大选后,美国又迎来一次“没有结果的选举日”。美国东部时间11月8日结束时,2022年中期选举未能揭晓最终的胜负悬念。
美国中期选举在大选年后的第二年举行,全体众议员、六年任满的参议员,以及多数州的两院、州长及州务卿席位都在该选举日决出。由于中期选举对赢得大选的现任总统往往有“平衡”效应,自二战以来,总统所在的政党在众议院平均失去26个席位,在参议院平均失去4个席位。
但今年以来,乌克兰危机、堕胎权案、能源危机等一系列事件,让两党在全国与地方层面的支持率都跌宕起伏。夏秋之际,“保住参议院,争取众议院”的乐观情绪一度在民主党上下蔓延。而决定两党命运的民调中的“死亡交叉”情形,直到离选举日不足一个月时才出现。惊险剧情助推竞选资金攀上历史新高,仅五个关键摇摆州的联邦参议院竞选就耗费双方13亿美元,这次中期选举又一次被美国媒体称为“史上最贵”。
拜登11月7日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信息,号召选民投票
截至美东时间11月8日24时,本届中期选举在众议院层面的选情已较明朗。众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卡锡的幕僚们指出,当前的计票结果和预期一致,共和党将占据众议院多数。倾向民主党的媒体和分析人士亦多承认该预测。但是,无论是倾向哪一方的媒体,都没有完全确认参议院选举中关键“战场州”的计票结果。换言之,两党谁将控制参议院,目前仍未可知。
摇摆州“摇”向何方?
11月8日清晨,美国总统拜登早起锻炼,开启“常规”的一天。与喜爱在中期选举日接受电视采访的前总统们不同,拜登回避了公众活动,只是邀请亲密顾问们在晚上一起观看中期选举开票。
这种安排被外界解读为“准备迎接失败”。拜登的顾问们在8日早些时候私下表示:早已看不到民主党人保住众议院多数席位的可能。他们真正关注的是参议院选举,更确切地说,是参议院选举中的摇摆州。
2020年大选后,参议院处于50:50的均势,民主党因副总统哈里斯的“额外一票”而勉强维持51:50的多数党地位。因此,在本次中期选举中,共和党人只需净增一个席位就可赢得参议院。而前期民调显示,约有10个州的参议院席位支持率差额都在“误差范围内”。资深民调专家佐格比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道,这意味着对这些摇摆州胜负预测的准确度“和抛硬币没什么区别”。
截至美东时间11月8日24时,前述摇摆州中,佐治亚州、北卡罗莱纳州的开票率已超过80%,民主党在三州目前的计票中均处于下风。在开票过半的亚利桑那州、新罕布什尔州和威斯康星州,民主党候选人则均居于领先位置。内华达州和华盛顿的计票刚刚开始。根据当前的计票结果,美国广播公司ABC已预测民主党赢下新罕布什尔州,共和党赢下北卡罗莱纳州。
值得注意的是,民主党候选人在部分州的领先是暂时性的。受新冠疫情等因素影响,本次中期选举收到4500万张邮寄选票和提前投票,这些选票大多来自民主党支持者,而选举日现场投票则大多来自共和党选民。
以北卡罗莱纳州为例,在8日晚8时开票后的两个小时内,民主党候选人比斯利一直领先于共和党候选人巴德,但当时计票的96%都来自于提前投票。10时后,选举日选票开始计算,巴德逐渐反超比斯利。据美国媒体初步测算,他在这部分选票中的领先幅度超过三成。因此,一些分析认为,目前基本可以确认共和党将赢下北卡罗莱纳州。
佐格比指出,参议院选举结果能否尽快得出,关键在于亚利桑那州、新罕布什尔州、内华达州、威斯康星州、宾夕法尼亚州和佐治亚州的选举结果。如果前述6个州的结果确认后,共和党已经获得51个参议院席位,则共和党赢下参议院;如果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席位数为50:49,而剩余的佐治亚州两党候选人得票率又都未迈过50%门槛,则根据该州规则,还需重新进行决选。2021年1月,民主党就是依靠在佐治亚州的决选赢下参议院。
民主党失策?
虽然摇摆州选战尚未结束,但民主党内已有声音指责,是拜登本人断送了原本良好的参议院选情,才导致如今胶着的局面。毕竟,时光倒退三到五个月,前述摇摆州并不都很“摇摆”。
在如今选情最为胶着的宾夕法尼亚州,民主党人费特曼在 5 月轻松赢得党内初选。特朗普支持的共和党人奥兹则经历了激烈的内部竞争,分裂了党内激进派与温和派选民,这使得奥兹的民调支持率长期落后于费特曼。但是,5月到7月,费特曼中风,近乎致命,被迫暂停竞选活动。当他复出后,遭到奥兹有关通货膨胀、犯罪率上升的抨击,双方支持率差距最终缩小到“误差范围内”。
宾州的情况不是个例。在前述“战场州”,共和党人多用通货膨胀、经济下行攻击民主党对手,将对方列为“支持拜登的鲁莽财政政策”的“罪魁祸首”。民主党候选人则较少提及经济问题,而是指责共和党人在堕胎权案上侵害公民权益。但是,盖洛普民调显示,由于拜登执政第二年录得的主要经济指标为“卡特以来历届总统最差”,超过四成美国人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还不如两年前好,因而普通选民关注经济议题的比例达到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高。
为什么拜登领导下的民主党没有及时化解选民对经济话题的担忧?一种观点认为,民主党高层在前期的选战中过度依赖堕胎权案的“魔力”。自保守派控制的最高法院于今年6月发布推翻保障堕胎权先例的判决以来,民主党以此号召自由派选民和女性选民“以投票作为回应”,在8月的联邦特别选举中取得高于预期的战果。加上半个多世纪以来历届中期选举的女性投票率都高于男性,拜登的幕僚们认为抓住这批新增的女性选票最为重要。直到10月初,各项主流民调均显示通胀才是选民最关心的问题,民主党高层才意识到“路线错误”。
但佐格比指出,即使民主党在10月才意识到问题,也难以解释他们在最后时刻还没有将竞选话语聚焦于经济和民生问题上。事实上,由于竞选筹款往往在最后阶段翻倍,那时民主党还有大量经费可以投入新广告的制作和传播。费特曼在第三季度获得的竞选筹款达2200万美元,是第二季度的两倍,也高于共和党对手奥兹获得的1750万美元。在另一个关键战场佐治亚州,民主党候选人沃诺克在三季度筹得2630万美元,亦远高于共和党对手的1200万美元。
分析人士因而认为,民主党在选战最后阶段难以“转向”,或许与其内部复杂的权力关系有关。在民主党内,堕胎权不仅是“政治正确”,还是副总统哈里斯主抓的选战策略。其幕僚称,哈里斯在本次选举中的主要任务,就是建立一个能吸引女性、年轻人和少数族裔选民的群体网络,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将选票和堕胎权牢牢捆绑在一起。这形成了“自上至下”的压力。
与此同时,民主党选民的关注重点也确实与其他选民不同。盖洛普民调显示,51%的民主党选民将堕胎权问题视为本次选举的首要议程,只有33%的民主党人更关注经济。但在中间选民群体中,47%的人都更关注经济,只有37%的人认可堕胎权更重要。宾夕法尼亚州的出口民调进一步体现了这种分歧:在认为堕胎权问题最重要的选民中,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支持费特曼;但在那些认为通胀是最紧迫问题的人中,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投票支持奥兹。
在“自上至下”和“自下而上”的双重压力下,多数民主党人未能迎合更广泛选民的需求。10月21日,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民调支持率出现“死亡交叉”后,以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前执行主任加斯帕德为首的四位高层撰写了一份“如果让选民相信我们关心他们的经济福祉,我们将赢得这次选举”的公开备忘录。备忘录指出:如果选民从未听到提及“生活成本上升”的民主党竞选广告或邮件,如果候选人不对通胀问题给予明确回应,“选民将认定民主党候选人没有优先考虑他们最关注的问题”。
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在论述这些观点之前,备忘录写道:“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我们都坚信堕胎权问题的力量和核心重要性,这是我们在吸引基本盘上最具影响力的话题,任何民主党候选人都不应该停止谈论堕胎……”
佐格比指出,在堕胎权和通胀问题上决策失当,反映出拜登和民主党面临的深层问题。人们总是认为,随着市民群体、青年、女性和少数族裔选民比例上升,民主党的意识形态基本盘不断壮大,共和党只能通过选区划分、阻碍投票等方式维持均势。这似乎意味着在参议院选举和总统选举等代表广泛人口的选战中,民主党更应该抓住意识形态优势。
因而,在2022年中期选举期间,民主党高层显然忽视了来自基层的声音。一线的民主党游说者早已反映,人们一直在“谈论食品,天然气和房租价格”。在摇摆州亚利桑那,一个联系了25万选民的民主党团队指出,人们更关心单月飞涨500美元的高额房租,以及接近每加仑 4 美元的汽油。当单身母亲们不能不放弃自己的公寓与他人合租,对通胀的抱怨已经超越了对堕胎权的关心……
当然,民主党高层也有一套说辞:通货膨胀的主要原因是新冠疫情后的全球危机,是乌克兰危机的次生灾害,而拜登的《降低通胀法案》已经使美国的通胀率低于它的西方伙伴。还有一些民主党候选人将通胀问题指向“共和党人支持的大公司向国外转移产业链”。然而,即使是拜登本人也承认,这些话无法说服美国民众。在选举日前一周的集会上,拜登抱怨道:“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好事,但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它们有多好。”
共和党要加剧“内斗”?
和拜登不同,前总统特朗普在11月8日度过了高调的一天。中午11时30份许,他偕夫人和幕僚来到距离其住所海湖庄园几分钟车程外的棕榈滩投票站。走出投票站后,特朗普主动对媒体表示,他把票投给了共和党州长候选人德桑蒂斯。“我认为我们将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这真令人兴奋。”
不过,很难说这种温馨的局面会持续多久:德桑蒂斯是特朗普2024年竞选之路上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2020年总统选举失利后,特朗普从未停止重返白宫的计划。但最初,他的幕僚及盟友并没有支持这个想法。参议院共和党领袖、“后特朗普时代”共和党的领导者麦康奈尔有意带领本党肃清特朗普带来的消极影响。而根据美国政治的传统,大选败选后的前总统,其在党内的影响力会迅速消减,难以挑战新领导者的权威,更遑论重返白宫。
在此背景下,特朗普并未淡出政坛,而是深耕基层选区,扶持共和党内的“特朗普派”激进候选人。进入2022年,随着“特朗普派”在中期选举的共和党初选中大获全胜,原众议员切尼等党内“反特朗普”领袖被逐出,特朗普是否是共和党在2024年最合适的领路人,再次成为一个真命题。
如今,已变为“特朗普党”的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中至少能赢下众议院,被特朗普视为自己的第二次中期选举胜利:2018年特朗普总统任期内的中期选举,共和党虽然失去了众议院,但在参议院仍维持了多数,这一结果很可能强于今天的拜登,也强于特朗普之前的民主党总统奥巴马。
不过,不同于2016年特朗普在党内右翼“一枝独秀”,2024年总统选举的共和党初选将呈现出立场接近特朗普的激进派人物“多花齐放”的新景象。其中,特朗普的原副手彭斯,党内人气颇高的“明日之星”德桑蒂斯,都在本次中期选举期间四处站台助选,显然已展开“2024之路”布局。
爱荷华州共和党领袖考夫曼近日表示,他怀疑特朗普无法和德桑蒂斯等人形成统一战线。“我已经与几乎所有这些特朗普的竞争者进行了交谈,没有人对我说:如果特朗普参选,他们就会退出,”考夫曼说,“他们认为自己手上的牌和特朗普非常接近。”
回顾历史,共和党的特朗普化不是新鲜事。激进候选人在党内初选中用右翼话语锁住关键选票,导致温和候选人无法赢得初选、逐渐淡出,是最近半个世纪共和党“向右转”的总体路径。但是,随着美国人口结构变化,共和党的右转最终将导致其在全国选民中的支持率处于劣势。这也是麦康奈尔等共和党大佬急于带领本党“去特朗普化”的原因。而特朗普则逐渐成为党内另一种发展思路的代表:用更保守的政纲保证基本盘选民的支持,然后通过选区划分、投票阻碍等“盘外招”继续和民主党抗衡。
如今,特朗普的路径似乎在党内占据上风。但是,2022年中期选举的共和党初选也展现出,麦康奈尔及共和党建制派不惜与特朗普分别背书不同的候选人,展开正面对决。反特朗普力量在佐治亚州州长初选等关键战役中胜出,也表明背后仍有相当数量选民的支持。考虑到特朗普事实上没有权力和能力让参议院共和党领袖在未来两年换人,他和麦康奈尔在当下公开“决裂”,只会让国会山内的共和党人更分裂。双方是否能握手言和,将成为未来一段时期舆论关注的焦点。而即将成为众议院议长的麦卡锡则有另一种烦恼:他是否要将众议院化身为特朗普对抗拜登的武器,开启弹劾现任总统的进程?
不论未来如何发展,对华盛顿的“风云人物”们来说,这次中期选举很可能成为他们政治生涯的转折点。两年前败给拜登的特朗普,宣布将在11月15日公布“重大决定”,外界认为他将正式开始2024年再选总统之路。民主党尚未确定应对之策,但消息人士称拜登有意再次出战。他的幕僚们已经在为拜登“错失大好局面”的指责开脱,称奥巴马当年也输掉了任内第一个中期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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